後地下社會時代的台北音樂演出場景

2017年草東沒有派對僅靠著獨立音樂圈口耳相傳的好作品,而締造實體專輯萬張發行量、橫掃金曲獎;緊接著2018年由茄子蛋接棒、浪子二部曲MV合計點閱次數創下破億的驚人成就;2019年的金曲獎項則被獨立音樂人及相關製作團隊大量入圍淹沒。這幾年下來,台灣獨立音樂看似生意盎然,但live house的問題,以及各個音樂演出場地的適切性,似乎仍是在一片混沌中。

2013年,位於師大商圈的老字號live house地下社會因長年面臨了社區居民的抵制,以及法規問題而正式關門。

大學時期開始接觸台灣樂團歌曲,那是個大家還是習慣稱地下樂團的年代,曾經在地下社會(樂迷們習慣稱地社)營運的最後幾年拜訪過幾次;儘管學校位在當今被稱為"溫羅汀"、眾多表演場所的主要聚落,地下社會從來就不是看表演的唯一選擇,但對於窮學生來說,尤其從小染上買CD壞習慣的我,地下社會的門票價格向來都是很親民的,否則只剩下學校內的免費音樂演出(題外話,當年台大藝術季開幕首創了大規模校內獨立音樂節先河,也算得上是躬逢其盛)。

在當時仍然人潮擁擠的師大商圈,你會在師大路夜市入口附近、小吃店的中間,找到地下社會不起眼的樓梯口。走下狹窄的階梯,會來到一個上限大概100人的小空間,有著跟觀眾基本上零距離的舞台,簡單的音箱、鼓組,還有沒演出時平日DJ播放器材;相對熙來攘往的師大夜市,的確是名符其實的"地下社會"。1976在2009年發行的專輯《不合時宜》中特別寫了首<地下社會>:

“也許你曾經聽說 我從遙遠地方來 從遙遠地方來/
另一個平行宇宙 和這個世界不同 我知道入口/
我想你會看見一道木門 你會推開那道木門/
你會聽見震耳欲聾 我們為你的詩喊叫 yeah yeah yeah"

2012年7月地下社會因師大三里里民自救會長期的施壓,面臨消防法規問題,老闆何東洪一度歇業以表抗議;在當時多位音樂人號召奔走下,一個月後再度恢復營業。但里民自救會的施壓仍未停歇,且政府對於立法進度仍然牛步,為避免讓房東持續遭到壓力,最終仍在2013年6月正式停業。

(擷取自金曲獎轉播畫面)

2013年金曲獎典禮上,擔任表演嘉賓的指標性資深樂團五月天、董事長、亂彈阿翔與四分衛在"Music I Believe"的合演中,亂彈阿翔演嘶聲唱著經典名曲<良心>,除了在背後的LED螢幕上出現地下社會被封鎖線包圍覆蓋的意象外,舞者們則綁上頭帶、高舉拳頭的抗爭姿態;最後四團大合唱四分衛的經典<起來>。演出時,轉播攝影機cue到時任文化部長的龍應台龍太后,只能露出一臉尷尬的笑容。但這一切後,政府依然麻木,仍然無法阻止地下社會在2013年正式熄燈的命運。

長期在師大公園、地下社會駐足的樂團傷心欲絕,也在2017年專輯《還是偶爾想要偉大》中,歌曲<搖滾糾察小隊長>特別紀念:

“這城市沒一件事說得動聽/
Joey Ramone用搖滾樂對抗全世界/
地下社會用搖滾對抗師大里民自救會"

傷心欲絕@the wall

交代完了這段我或多或少參與到的歷史,接下來討論一下現在的台北音樂演出場景。嚴格來說,一個已經是華語流行音樂重鎮多年,也是華人世界獨立音樂相當活躍的大城市,但live house迄今則仍在法規上擁有尷尬的地位,各種音樂演出場地的類型也頗受限制。

現行獨立音樂人使用的主要場所,規模在500~1000人的場地,以華山Legacy、西門河岸留言、自來水園區旁邊的Pipe、公館the Wall,或是三創內的Clapper Studio,大致上都具備較好的音響燈光硬體,且在法規上或環境上較不受爭議。

適合100人左右、小規模的live house裡,可能除了中正紀念堂附近的Revolver、小地方以外,多採複合式的咖啡店形式營運,其中孕育了安溥、陳綺貞等當代所謂"文青女神"的女巫店,以及老字號的河岸留言、海邊的卡夫卡則是卡在住宅區,可能得想盡辦法和鄰居相安無事,或多或少要真正成為live house在合法化上仍有一定的困難。

對於較有知名度的獨立音樂人而言,尋找適合的表演場地卻只有更加困難的份。中大型場地中,目前能容納萬人等級的,大概只有台北小巨蛋,或是演唱會主辦方得另覓空地架起專門戶外場;但根據Imagine Dragon上次在南港戶外的舉辦經驗,只能夠說……台灣在這方面的管理較缺經驗;且規模與成本也不一定是音樂人或樂迷負擔的起的。中型場地中,可能就以台北國際會議中心TICC,以及國父紀念館表演廳為主;但這兩個場地的設備,較適合古典、輕音樂類型,猶記得Suede來台演唱會,大家坐著聽英搖,如此解嗨的荒謬情境。而中型可供搖滾等較"吵"的音樂類型,如南港展覽館,或是相對容納人數較少、位於信義新光三越的Legacy Max,則在音場的處理上糟透了,回音過大的問題嚴重影響聆聽經驗。想當年Oasis解散前,唯一一次來台在南港展覽館的演出,很慶幸當時還是窮學生的自己硬是花錢撐到A區最前面;在後面區段的朋友,則被回音搞得懊悔不已。

以現在的獨立天團草東沒有派對在台北為例,除了在Revolver與音樂好友們的派對外,對外正式演出,在Legacy總是秒殺,明顯無法滿足其龐大的視聽群眾。小巨蛋或許過於龐大,而諸如TICC等場地,則又明顯不符合草東的極具爆發力、台下歌迷跳躍狂歡演出,顯然沒有一個中間值的場地,能滿足這樣的需求。

台北市長柯P首任時的文化局長,也是流行音樂產業大前輩的倪重華曾經表示,針對流行音樂產業以及live house的問題,台北不缺音樂表演場地,而是缺乏夠強的音樂內容。但我認為,獨立音樂圈近幾年創作活力充沛,好的作品也越來越多,或許有的仍顯小眾,在製作等方面仍缺乏唱片工業等級,但相較之下,場域問題上的停滯不前,則不論是中央政府,或是地方都需要再好好從根本的法規架構、基礎建設、閒置設施活用等層面上,再去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歷時15年以上,位於南港的台北流行音樂中心終於蓋好了,也在今年首次舉行試用演唱會。裡面除了有三個數百人規模的live house外,主要則有一個可供5000人左右站/坐的大表演廳,以及一個3000人左右的輕音樂戶外表演空間,應該算補足了台北在中型規模演出的場地空白。

地下社會老闆河東洪

當年地下社會的熄燈,對當時還在念書的我而言,就是感到惋惜而已;在去年,由街聲舉辦的"活屋十講"系列講座,在最後一場邀請到了地下社會老闆何東洪,以及當時層在那裏任職的DJ們舉辦了一場"地社趴"。那是個現在華山Legacy,少數難得以35~45歲為參加主要年齡層的活動,都是當年地下社會的常客、表演者們,當中也不少老樂迷們。大家就如老友般,見面熱烈的打招呼、擁抱,互相聚集喝酒聊天,這樣的場景,是現在的live house再也見不到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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