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士賢 – 《西部》

專輯發行介紹寫到,"本專輯適合在西濱快速道路台61線鹿港到台西路段行駛播放"。如果說,拍謝少年的<台十七>,就像是輕狂年少在兩旁一望無際平野的西南部海岸騎車快速奔馳;那廖士賢這張作品,就像是一個略帶滄桑的中年人,在兩旁盡是荒野、魚塭的縣道行進,看盡一路寧靜卻荒涼的景象。

在小樹老師的推薦下,接觸到了廖士賢今年初發行的新作品《西部》,私心覺得這是今年聽過最厲害的作品之一!過去並沒有對廖士賢的作品非常了解,對他的認識多來自於幕後編曲、作曲等方面的工作。但接觸到這張作品,可以稱作是一張把台語音樂提升到不同境界的專輯,有著民謠底、搖滾底、電音底,但也不專屬於任何一種曲風,而是三者交織而成、又融入精緻的現代音樂以及傳統樂器,很獨特的音樂風貌,吟唱著內化精練的詞。總結來說,這是一張華語音樂界少見的、優雅而深沉的作品。

廖士賢為西部嘉義子弟,在年輕時因為對音樂的愛,毅然帶著吉他孤身來到台北,無頭蒼蠅般將土法煉鋼作成的demo寄給各大唱片行後,僅得到豐華唱片與角頭音樂的賞識;除了在豐華唱片擔任幕後工作外,也在角頭唱片張四十三的支持下,由四分衛吉他手虎神擔任製作,發行了第一章專輯《完美世界》。爾後廖士賢持續以創作人自居,有一搭、沒一搭的接一些詞曲製作的工作維生,也一度想要以固定薪水的編曲師作為職業,但在面試中深切感受到創作人自由的重要,了解到自己要的不是日常生活錦衣華食,而是找到心之所安的所在,終究甘之如飴這樣的生活。

近20年來廖士賢的作品量少而質精,《西部》是他的第四張作品。這是角頭音樂老闆張四十三提出想法,想要嘗試一張以台灣西部為意象作品的情況下,廖士賢接受了這樣的挑戰,而形成了這張概念專輯。廖士賢也在專訪中提到,在過去的創作歷程中,往往是已寫好一首歌為目的而出發,經歷多年的歷練成長後,到現在則是回歸到以"想要表達什麼"為宗旨,才開始想怎麼寫歌。

台語作為廖士賢的母語,他覺得在傳統的台語歌,或是近年來崛起的新台語歌風潮下,台語給人的形象往往仍偏於市井俗諺,因此在《西部》創作過程,開始以詞先行,先以台語寫詩,再為其編曲,顯得歌詞用字琢磨細膩,也自然在台語聲韻的詞曲咬合上達到很棒的境地。專輯找來了越裔法國音樂家尊室安,以及多才多藝的台灣在地音樂人柯志豪合作,讓現代音樂、傳統樂器完美的融為一體。專輯的第一首歌<遙遠的所在>,在我一聽到就立即征服了我的耳朵。以下介紹專輯中幾首我很喜歡的歌曲:

<遙遠的所在>開頭以鋼琴、金屬打擊鳴聲、電子合成器音交織,隨後引入電吉他,做了一個超過1分鐘的前奏,讓人彷彿被抽離至當下的時空,來到台灣西部嘉南平原、蒼茫遼闊的空間中;中段的樂器間奏在電子聲響中引入悠揚的嗩吶,卻又毫無違和感。歌詞:

“你跋大樹 泅大海 危險無害 因為遐是遙遠的所在
你袂驚惶 袂驚暗 毋驚流目屎 因為遐 是遙遠的所在"

則更道盡了西南部開闊、遠離一切,似乎以一個超現實的存在在這座島上。這首歌的歌名,道盡了台灣西部海岸的核心意象: 這個距離絕大多數台灣人200公里以內的地方,看似不遠,卻對很多人來說,比周邊的香港、日本,都來的陌生。

<西索米亞>則是以台灣本土送葬樂隊音樂"西索米"為題的歌曲,也是把嗩吶完美融入的作品。廖士賢提到,歌名<西索米亞>的雅,既是一個感嘆詞,也是擬英文地名XXX亞,暗指亡者死後來到的所在。喪葬時的西索米可能乍聽之下有點嘈雜,但這首歌卻是一個沉寂的意象;因為廖士賢獨特的以亡者的視角創作歌詞,寫出亡者在身後的渾沌中前行,以及對生者的不捨與思念。嗩吶的聲響似乎是在遙遠的地方傳來,送葬的隊伍漸漸遠行,也像死者與生者之間,慢慢分開永別的景象。

<烌烌>則是台語"看不清楚"的意思,是在諷刺彰化南邊靠近濁水溪,對岸雲林麥寮一帶因為六輕工廠的空氣汙染,所以一切看不清楚的樣子,也是這張專輯裡面較多搖滾元素的歌曲。歌詞寫道的,是麥寮周邊沿海村落沒落、空氣汙染、人口外流的景象。在後來的各種紀錄片、文字中可看到,當初六輕在規劃興建時不斷強調對在地的就業、經濟發展的益處,結果換來的只是

“通天的煙筒 趁人無注意 恬恬噴烏煙 去天頂 烌烌"

但大量自動化、講究專業的石化工業,又怎能帶動周邊的偏鄉就業呢?隨著環境被污染、經濟依然蕭條,只好有更多的後輩出走尋求生計,在地漁村看的到沿海一排排蚵架,卻人影無蹤的荒涼。沒人行走,地方政府也就忽視,基礎建設、道路也隨著慢慢的破敗:

“庄跤的路是較無平 外頭的路是孔較濟"

<掖網>,及台語"撒網"的意思,則是廖士賢以傳統藍調中,早年美國黑人在莊園辛苦勞動的工作歌、一唱一和為形式,為辛苦工作的漁民所寫一首海上的版本,是台灣的音樂作品中少見的風格,也是我在專輯中蠻喜歡的一首作品。尤其歌詞把"掖網"、"掠夢"兩個發音非常相像的詞一起唱,撒網捕魚努力為工作付出的同時,是否也能終有一天捕捉到夢想?

雖然這張作品已在2019年金曲獎得到最佳台語專輯、最佳編曲等獎項的肯定,現在回頭寫似乎只是錦上添花,但仍然希望看到的人能夠去認識好好欣賞這張厲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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