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考怎麼寫,關於拍謝少年的這張新專輯的同時,台灣的武漢肺炎疫情迅速惡化,從雙北三級警戒提升至全島三級警戒。拍謝原本計畫,5~6月為了專輯募資活動在嘉義林聰明以及高雄蚵仔寮的兩場別出心裁的新歌搶先聽也只好停辦。除了希望疫情盡快落幕外,也很慶幸自己能夠參加到位在台北的首場,也是唯一一場。
今年復辦的大港開唱,拍謝算是正式揭露了後續的專輯發行資訊,也是新歌<你愛咱的無仝款>在上線發布前的首次現場演出。到最後一段進入整首歌的高潮,”行佇風雨無情的暗暝/ 正常人生到底啥意義/ 奇妙的心驕傲的自己/ 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聽到的當下是被撼動不已。

自第二張《兄弟沒夢不應該》以來,這幾年對於三位成員來說,都是歷經了重要的人生階段吧。大大小小的音樂祭無役不與,對於兩岸三地情勢惡化的問題也從不避諱表態;一轉眼三位都年過30,也紛紛正式成家了;玩了多年團,《兄弟沒夢不應該》除了被更多的樂迷聽見、肯定外,也拿下了創作指標性大獎 — 金音獎最佳搖滾專輯,樂團邁入了新的里程碑。三人更確定以音樂為職志發展,薑薑和宗翰走上專職全心投入;本來就以音樂為職的維尼,這幾年倒是在文字工作更顯活躍,三不五時可以看到他在Verse、新活水等新世代備受矚目的文化刊物上發表文章以及專訪。
2020年台灣疫情進入本土警戒前夕,拍謝少年也舉辦了別開生面的一場小而精緻的音樂節 — “山盟海誓音樂祭”。不可或缺的虱目魚人,也在2020年全面升級了: 除了小子依然帥氣的肌肉和刺青外,虱目魚頭更為立體、嘴巴會噴光,手上纏著炫目的燈條;泡泡槍也更為多樣。2020年6月,疫情第一波的尾聲,拍謝也在台北各場館聯合舉辦的振興演出系列活動擔任壓軸,找來了老友,在2020年Podcast元年迅速竄紅的三本柱之一: 台灣通勤第一品牌擔任中場嘉賓,還反被吐槽說,拍謝玩團這麼多年,終於找了歌唱老師了。

或許拍謝能在獨立音樂圈成為一線大團,並不是因為他們很會唱歌(也不是直接反過來說說他們唱得不好),而是在於他們的創作,描繪的對象就是台灣當代青年的心聲、能夠取得樂迷的共鳴;現場演出也是非常好玩、大家可以輕鬆大合唱;更重要的是,他們不論是在台上台下,總是一樣的真誠待人。像拍謝這樣的音樂,這樣的演出體驗,不論音樂祭聽了幾次,也總是聽不膩,也總有令你感動的時刻。
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參加拍謝少年的專場,就是《兄弟沒夢不應該》的台北發片場;當然,那天拍謝把他們兩張專輯的作品全部唱光,搭配由藝術家李文政特別設計的台味舞台,真的是有夠讚!而和他們差不多年紀的我,同樣是在中/大學時期深受tizzy bac的啟發開始接觸台灣的獨立音樂,他們也在演出<暗流>的前奏前,特地準備一段文字,獻給因病剛過世的tizzy bac貝斯手哲毓;當下聽到的瞬間,也讓我不禁熱淚盈況。

而去年的海湧祭演出,再度讓我被拍謝的演出所感動。話說海湧祭已經辦了兩屆、位在基隆八斗子的在地小型音樂節,總是不意外的遇到大雷雨;去年的雨勢則又遠勝於第一屆,不間斷的打雷閃電,雨下到雨衣擋不住、內外盡濕,視線模糊不清。即將在晚上壓軸的拍謝,在彩排時卻面臨到,因為大雨導致維尼的整盤效果器沒辦法運作;儘管如此,拍謝當下仍決定維持演出,維尼在這40分鐘的演出中,完全展現了他獨特的吉他英雄風範,直接以電吉他原音現場刷好刷滿,也不畏雨勢、直接帶著吉他跳下舞台,卯盡全力solo,完全不因大雨而保留演出誠意。
拍謝今年發行新專輯,也照慣例透過群眾募資進行。除了為人喜愛的台語搖滾創作外,長年和朋友設計師廖小子、李文政等人的合作,也為樂團塑造了獨特的台客文化美學。本次在FlyingV上發起募資,除了精美設計的實體唱片外,3場獨特的小型新歌搶聽場、經典的虱目魚毛巾,和插畫家合作的可愛別針,還有新推出的襯衫、帽子、短褲,以及實體化的虱目魚抱枕。50萬的募資目標在短時間就就達標,新歌搶聽場以及抱枕直接秒殺!直到募資期間結束,本次專案透過將近3千位樂迷、共募集到311萬元,打破了生祥樂隊當年《圍庄》創下的專輯募資紀錄。在專輯上市前夕,拍謝也在街聲上揭露了新歌<你愛咱的無仝款>讓大家聞香,迅速擊敗了當時已霸佔排行榜第一名多日、多多的建國路上。

專輯名稱,即是台語”歹勢”、”好勢”兩個很日常的詞組成,在文字上形成聽覺跟視覺上的良好對仗,但兩個詞的意境卻又不是完全的對立,而有各自含意。”歹勢”,當然除了是拍謝少年的拍謝台語正字以外,就是用來道歉、禮貌性開話題的發語詞,或是表示羞赧;”好勢”則是形容事情進度順利,或是處理得很好、圓滿。對比前一張名稱”兄弟沒夢不應該”,所展現出來的熱血志氣,這次的名稱倒是顯得較為溫和,也似乎暗喻著,到了一個年紀後,不論對於生活中的挫折跟困頓,除了年輕時的氣憤外,也開始有了悟透跟放開。
專職走上音樂道路的拍謝,首次自己擔起新專輯製作人;而過去常被批評台語歌歌詞不夠道地,用詞咬字總有一些怪怪的地方,也在這次專輯找來金曲最佳台語男歌手的黑哥謝銘佑為歌詞把關。有些激進的壞壞台派,對於拍謝少年不夠道地的台語歌詞、氣口強硬抨擊、謾罵。還是要跟大家呼籲,即便閩南族群為台灣最主要,台語復興也最為蓬勃,但使用者日趨凋零的危機仍在。新生代的創作人願意挑戰母語創作已是相當值得鼓勵;況且要運用母語創作,尤以台語音調比北平話更趨複雜,又比”單純的講”難度更高上許多。對於任何願意挑戰母語創作的人都值得大家的鼓勵,而更了解母語使用的人,與其責罵,不如提出更建設性改進的提議,更能讓母語能夠再度回到這座島嶼上人們的日常。
在樂風上,拍謝也是不斷進化,讓台語搖滾,甚至是台語歌展現出新世代的風貌。由8年前發表的第一張《海口味》、明顯被後搖耽誤的台語龐克,在我心中尤以<台十七>最為經典吧!儘管整張作品可能是因為編制或是錄音製作預算限制,和現在的作品聽來較為粗獷,仍建立了拍謝獨特的台語搖滾風格。到了第二張《兄弟沒夢不應該》,進一步拓展格局,除了台灣少見了三段式大篇章的<兄弟沒夢不應該>同名歌曲外,也有嘗試以藍調創作的<輸贏囥一邊>,以及加入管樂器、熱血的<北海老英雄>;也嘗試在<契囝>編曲中納入了北管元素。

這次的新專輯,則又看到了拍謝再一次的大膽、而且極為成功的突破。和過往最大的不同,及拍謝首次挑戰了電子元素的大量融入,也相當成功的作出了兩首,可以算是這張專輯中我最喜歡的歌曲。第一首,也是這次諸多跨界合作中最受矚目的一首,邀來了Tizzy Bac祖媽惠婷合唱的<百百人生>。拍謝過去也不只一次提過,Tizzy Bac是他們青春時期啟發他們很重要的樂團,邀請惠婷合作自然別具意義。雖說是男女對唱,但兩人的歌詞中所呈現的,更像是兄弟姊妹或是多年知交好友間的對話,以電氣搖滾的曲風,唱出了對於青春已逝,在每天忙碌的生活消磨中,仍不要忘了自己。尤其進副歌前兩人合唱的歌詞:”答應我/ 以後毋管咱欲去佗位/ 莫為著生活失去自己”,讓我感動。
另一首厲害的跨界,則是和台灣相當厲害的實驗電子樂團,能以大膽融入台灣傳統宗教與樂音創造出全球獨一無二風格的三牲獻藝,一起合作的<出巡>。如果從未聽過三牲獻藝演出的朋友,不妨直接在Youtube搜尋第十屆金音獎開幕,由前一屆最佳現場演出獎得主血肉果汁機結合三牲獻藝的演出與頒獎,便可以發現,三牲獻藝的電子編曲和金屬的融合做得超級精彩,那大概可以說是台灣數十年來三金頒獎典禮演出中最精彩的一次。當然,三牲獻藝成員的柯志豪,也就是拍謝《兄弟沒夢不應該》的製作人,基於過去<契囝>的合作,這次在<出巡>中更大量地使用鑼鼓點、嗩吶等元素,也將電子合成混音融入,呈現出迎接神明起駕出巡,守護台灣這塊土地的山川海岸的威武。

若要列出這張專輯中,我最愛的三首歌,除了上述的兩首外,就屬<歹勢中年>了。隨著年紀漸長、拍謝少年不再是少年,也是真的即將邁入中年了。拍謝中年,也是真的對邁入中年的自己滿滿的歹勢,生活、工作中有太多事情是自己無法控制的,這時候想起年少時期的玩伴好友,一起常去的海邊、舞台,再度喚起封存在心底那些曾經的單純美好。整首個的鼓拍、吉他編曲,還真像回到我們這個年紀,年輕時候、西元2000年代聽的西洋搖滾、龐克,三位團員的Vocal也改採用Lo-fi的方式呈現,聽來讓歌詞的意境更親近切身,在逐漸邁入中年的當下又能想起年少時的情誼與熱血。猶記得那天在台虎新歌搶聽場,大家一起隨著宗翰的歌聲合唱著”看無未來/ 揣袂著過去啊”,這首歌又再度深深打進我心裡。
對於資深的拍謝樂迷來說,專輯中部分的歌曲也是近年透過現場演出或是影片demo陸續釋出的作品。但透過重新編曲並融入新的元素後,這些歌曲的質感大幅提升。例如: 前幾年出國巡演,與台獨運動前輩聊天有感,講述著這份志向傳承心願,所發布的<時代看顧正義的人>,這次錄音則特別找來台灣龐克的傳奇 — 濁水溪公社的小柯合唱,不論是音樂上的發展,或是濁水溪對於台灣音樂跟社會文化的重要地位,正是再適合不過了。另首<山盟>,則是在去年”山盟海誓音樂祭”前夕發表,罕見以一台廢棄舊鋼琴伴奏作為demo影片,把這首歌潮濕、灰濛濛,雲霧繚繞的山海之氣徹底展現;當然在專輯中,則在不失這樣的感覺下,做出了更為壯闊的編曲。

而這張專輯已經發布過的歌曲中,最讓人驚豔的,莫過於<踅夜市>這首。當初拍謝少年發揮巧思,透過在基隆廟口夜市的奠濟宮廟埕錄製Live影片發布,以維尼的歌聲唱出,拋開白天工作的操煩與不愉快,好好享受逛夜市的簡單快樂,感覺像是兄弟朋友已起逛夜市的青春熱血回憶。專輯錄製的版本,找來我一直都很欣賞的音樂人、拿下金曲獎最佳作詞的余佩真一起合唱,更重新編曲、融入更多效果器的吉他樂音堆疊,專輯版維尼的歌聲也轉為較溫柔,男女對唱營造出滿滿的粉紅泡泡氛圍。
5/8位在汐止的台虎精釀實驗室,是拍謝少年新專輯《歹勢好勢》發片系列活動第一場。在這場限定100人的活動,一邊喝著拍謝限定版的”嗨口味”啤酒,一邊合唱衝撞;現場好幾把泡泡槍,滿室飛舞的泡泡,短暫而迷幻的午後演出。很慶幸在這樣充滿巨變的一年,見到一張自己喜歡已久的樂團交出如此驚豔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