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可說是悼念凡凡的一張作品。但草東毫無疑問在詞曲、專輯編排設計做出了新高度,仍是當代許多一線樂團望塵莫及的。
許久沒有更新文章分享音樂,儘管一樣跑專場、衝音樂節,但更多時間和金錢沉迷於底片、老相機的世界。最近再度提筆,主要是被草東暌違多年終於生出了第二張專輯《瓦合》深深撼動,決定再度開啟這個塵封已久的網頁。自上一張專輯《醜奴兒》至今已7年,以及5月下旬開展的”人責”巡迴,真是滿足了我們這些樂迷的”七年之癢”。
在本次巡迴以前,回想我最後一次在看草東的現場演出,應該是2019年,那場害慘大家套牢的覺醒十周年的第一晚壓軸。想起那天有過大雨,黑壓壓的樂迷擠在雨後悶熱、瀰漫惡臭的爛泥之中,密集的人群讓呼吸都相當困難,只有偶爾從上面飛過的空拍機打下一點新鮮的空氣。但隨著音樂一炸開,這一切都不重要了!!萬人隨著音樂一起大合唱、跳躍、衝撞,還是相當過癮的夜晚。

隨後草東忙著世界巡迴,緊接著遇上武漢肺炎疫情,草東又暫時消失在大家面前,但當年的”不都媽生的5.0″則很實驗性的,在網路上展開了連續4天的YouTube直播互動劇。讓參與直播觀看的群眾為劇中的人物做決定;其中觀眾一直起鬨讓鳥屎哥連吃好幾根香蕉固然笑死,但劇中透露著,不論做了什麼選擇都很難避開後面的遭遇無常,呼應了2019年草東”如常”巡迴,以<如常>開頭、<無常>作結,兩首歌詞同樣但曲風迥異,又暗合著”無常及如常”的寓意。也藉由直播劇發布了<如常>的錄音室版本。草東則驚喜主動揭露,原本計畫要在2020年的”不都媽生的”首次登上小巨蛋,卻因為疫情籌備不及,只好順延一年。
隔年宣布確定要在5月舉辦”不都媽生的6.0″演唱會。儘管草東不是第一個在小巨蛋開唱的樂團,但相較那些創作風格偏芭樂(Ballad)的,草東作為一個曲風蠻硬地的樂團,可以在發行第一張專輯後短短幾年就攻上小巨蛋,總是讓人感到振奮。還記得是在某著周日中午開賣,我特地提早到網咖開台,卻發現如今已經沒落的網咖難得生意興隆,且都是一群一群的朋友,人人討論的都是待會要一起搶草東;結果12點過後整個網咖一片哀號……我也是抱憾而歸,看著網路上喊價上萬的黃牛票,心情更是不爽。
經過一翻折騰,滿足社團裡各種奇奇怪怪的售票條件,比如大港周邊幫代買、綁售山海屯等,總算幫自己和朋友覓得了這場草東小巨蛋門票。但面臨防疫規範限制,草東只好宣布再度延期小巨蛋演唱會,依然期待。但就在2021年10月下旬,草東結束中國巡演返台,鼓手凡凡於隔離期間在飯店輕生,小巨蛋演唱會也因此被迫宣布取消。猶記得噩耗傳出那天,我人正在台南安平參加浪人祭,看到消息的瞬間沉默無語。這項悲痛的消息也就在現場的樂迷間傳開,原本應該快樂的音樂祭瞬間蒙上了些陰鬱的氣息。
而隔一周,位在北藝大後面的荒山劇場,deca joins的主唱鄭敬儒一人一把吉他演出,cover了草東尚未收錄在專輯的歌曲<床>,把原本現場演出偏輕快節奏的編曲,改為用自己人聲透過效果器層層堆疊出溫暖緩和的旋律,帶著嗚咽唱著:
“築起了對快樂的心防/ 說什麼也放不下
從何時開始/ 對悲劇的嚮往
填滿了整顆心臟”
當時在現場的我,也不禁聽到熱淚盈眶。我想當天要不是有deca的其他團員在一旁支持緩和氣氛,恐怕鄭敬儒也會悲到無法完成演出吧。而這首<床>也是收錄在草東的新專輯《瓦合》裡,最先對外發布的一首;草東也在釋出的YouTube影片說明裡寫到:”致我們最可愛的凡凡”。就在新專輯準備發布,並宣布了"人責"巡迴以後,貝斯手世暄也發表聲明,提到”自己心裡的檻依舊跨不過去”,接下來的幕前演出工作將不會參與,也讓許多人感到心疼惋惜。

講到這張暌違多年的新專輯,最早是在文化部補助案清單中曝光,而等到草東終於正式宣布新專輯發行資訊後,預購首日草東的官網直接當機,直到隔天才恢復正常運作。專輯名稱”瓦合”,出自史記儒林傳:”陳涉起匹夫,驅瓦合謫戍,旬月以王楚”,講的是秦末陳勝吳廣起義。瓦合,字典裡寫的是”破瓦相合,雖聚而不齊,比喻烏合之眾”。少了凡凡的草東”聚而不齊”;在這現代社會哩,我們這些平凡底層魯蛇們又何嘗不是破瓦相合?
對比前一張專輯《醜奴兒》,應是引用宋朝詞牌名,其中最有名的詞莫過於南宋辛棄疾的”為賦新辭強說愁”。專輯裡講的是各種當代青少年的”愁”,講了好多、好具體、好憤怒,講到底卻又是那麼的混亂虛無,不太明確自己到底在為什麼而愁。瓦合,烏合之眾,講的更是時下社會的眾生相,慾望、憤怒、環境、空洞、缺憾;對應在草東身上,又何嘗不是?一個以傳統價值來看,表面上發展成功、年少有成的樂團,實則帶著各種對於社會、自我認同的憤怒與迷惘,也遭遇了生離死別的破碎。而專輯裡的<白日夢>、<床>、<八>(以前叫NU)、<老張>對於老歌迷來說一定都不陌生,是草東現場演出就出現過的歌曲。但放在本張專輯裡的確相當切合著”瓦合”主題。

專輯找來周已敦擔任製作人,兼任混音工程。但周已敦何許人也?可能大部分的樂迷都不太清楚。周是一個我還在念書時期的老團”嘴哥樂團”的吉他手,樂團於2018年休團後,周轉做幕後工作,聚焦混音工程專業,更進一步跨足音樂製作的角色,為許多一線知名歌手、樂團擔任過混音與製作,更因此奪下金曲獎的最佳現場演唱錄製專輯獎。對比現在音樂產業中,音樂製作人多由專精創作者擔任,由錄音、混音技術起家的則是少之又少。相信草東找上周已敦,多少也是看中周的這項特點;對於諸如草東或是deca這種,作品講究兼顧錄音表現與現場表現,甚至是說能夠在現場演出的樣貌才是他們想要的音樂,周已敦可能就是個最適合的人選。
過去看過草東演出的都知道,這個樂團主唱雖然是巫賭,第一張專輯每首歌都由巫賭擔綱,但吉他手筑筑、貝斯手世暄也能唱,為每首歌營造了很豐富的聲線。在”如常”巡迴,兩人各自展現了擔任主唱的能力,筑筑演出了後來有收錄在新專輯的<白日夢>;世暄除了領唱<游泳>外,他的的樂團”烏鴉地板”其中的歌曲<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欸>,也在演出後讓大家深深迷上。新專輯《瓦合》中也讓兩人Vocal站到第一線,由筑筑唱了<白日夢>、<芽>,世暄主唱<人洞山>。
對比前一張《醜奴兒》,發布時固然整張專輯從詞、曲都耳目一新,但好幾首歌曲結構設計不脫,在進入C段、或是最後一段副歌時,整個情緒演奏張力拉滿的設計。《瓦合》個別歌曲架構變化豐富,對比《醜奴兒》大量使用disco beat,新專輯編曲上納入更多金屬元素;且以曲風交錯編排來看,新專輯整體曲目編排更為豐富完整。一開頭<苦難精算師>作為Intro,緊接著兩首緊湊激昂的<缸>、<空>;進到<人洞山>節奏放慢但更為磅礡,用<孑>串場淡化情緒後,則來到了草東的未收錄舊作部分;由節奏比較溫和輕快的<白日夢>、<床>開始,接著則是兩首比較硬的<八>、<老張>。再來到整張專輯最”輕”、情緒溫暖但沉重的<芽>,最後則以很龐克,帶有歡樂戲謔的<但>結尾。
而以歌詞的角度來看《瓦合》,感覺更像是由前一張專輯的第一人稱,轉為第三人稱的觀察;涵蓋的命題也相對形而上了一點,但視角更為宏觀。<缸>以在染缸裡游泳,比喻著人們的慾望彼此渲染著、比較著,相比<大風吹>主旨相近、但又更廣泛了一些。反覆出現的歌詞”一二三 跳! 跳進染缸/ 看誰先遊向慾望”超洗腦,彷彿人在俗世就是一場又一場為了慾望的競賽。但結尾講到”砸了染缸/ 可你我仍不知身在何方”則更畫龍點睛,即便看透這點,也不一定能做到走出或不再迷惘。緊接著整張專輯編曲最炸裂的<空>,副歌”在成人之前 真想先成為自己/ 在世界毀滅之前 真想先毀滅自己/ 真理就是沒真理 那誰想聽”,困在這狹隘壓迫的社會裡,要做自己是如此的難,一切教條、尋求的真理實則是空,又有誰真的願意面對?
<人洞山>歌詞乍看不知所云、抽象,詩非詩、詞非詞,但從詞中可見,”洞”才是這首歌的核心。歌詞第一段破題又頂真”山裡面生了塊疤,疤裡面住了個人,人裡面破了個洞”,但隨後一句”洞裡是滿滿的”,也於第三段再度出現。第二段中連續四個希望,明顯是滿滿的未能完成的遺憾。第二次”洞裡是滿滿的”把整首歌張力帶上高峰,”滿滿的心願/ 滿滿的淚/ 滿滿的依戀/ 滿滿的錯覺”。聽了許多遍,忽然驚覺到,這首是不是在寫凡凡的離世?描繪的對象可能是往者,也可能是遺留下來的生者,人人心中都破了個洞,洞中滿滿的情緒與遺憾。倒數第二首歌<芽>是不插電的編曲作成,僅以木吉他為主體,倒是草東眾多作品中首見;筑筑唱著”請別留下我/ 也留下你/ 親手埋葬/ 一刻一顆”,將遺憾一顆顆埋入土中,再長出芽。
就在上週,正在等待台中場的我,聽到了先參與5月下旬台北場次的友人表示,專輯很讚,現場聽也還是好爽,但就是感覺有什麼東西變了。我說,是因為凡凡過世、世暄不參與演出的關係?他說不是。我又說,還是因為你老了?畢竟我那位朋友上次看草東演出已經也是2019年的”如常”巡迴,歷經了疫情對事業的挑戰、結婚等重大改變。但他也說不是。不禁讓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變了???

6/4晚上,首次造訪Legacy Taichng的我,完成驗票後歷經了漫長的等待總算入場。這一輪巡迴倒是首次要求演出全程禁止錄影錄音拍照,讓我不禁想起某次演出,巫賭在台上鐵青著臉,叫大家把手機給收起來專心看表演。在這影音當道、限動為王的年代,倒是罕見有表演者提出這樣的要求;但也好,這樣總不再會被一堆高高舉起的手機給遮蔽視線。當晚以新專輯最後一首歌<但>開場,全場一起大合唱著:
“你說你不想在這裡/ 我也不想在這裡
但天黑的太快想走早就來不及
喔我愛你/ 可惜關係變成沒關係
問題是沒問題/ 於是我們繼續”
樂團成員得以聚在一起,是緣分,但也是人生在世的無奈聊以自遣?想起這首歌MV,就是採用團員們各種的日常錄影彙集而成,各種日常活動、莫名其妙,當中也許多貓貓的影片,看來也不乏是凡凡拍攝的素材。尤其歌曲最後一句,結束了吵鬧的旋律,僅剩下一把吉他,唱著”但你離開了這裡/ 於是我們不再年輕”,或許帶給我了剛剛上述問題的答案。
這次的專輯與巡迴,改由打遍各大樂團,聽團仔們毫不陌生的鼓手鳥人支援;而世暄則改由魚條樂團的主唱Dennis(也是美秀的製作人)代打。這樣的組合的確也是讓草東較以往聽來更為不同。Dennis的Vocal變化多端,既有清秀明亮也有金屬嘶吼,倒是另類的豐富了草東的聲線,也在部分歌曲可以支援巫賭的吼腔。而鳥人是位專業的客座樂手,毫無疑問的強,對比最早期的劉立張力十足,凡凡簡潔俐落,特色各不相同。
不過依然非常非常非常懷念世暄與凡凡也在的草東。
聽團快20年,或許早該習慣樂團成員的來來去去、存在與逝去,但每次遇到這些狀況還是心情會大受影響。現在想想,或許這些人的離開,也讓自己的青春一點一點跟著逝去,因而感傷?